【中国矿业报】翻越五盖山

谷安武
20 世纪 70 年代中后期,冶金系统率先提出了 “大打矿山之仗” 的口号。我所在的湖南省冶金地质勘探 238 队物探分队(分队部驻地设在桂阳县半边月),主要担负湘南地区(以骑田岭为中心)3600 多平方公里的地质物化探普查扫面任务。我当时在物探分队第二大组第一小组担任台组长兼测量定点。
1976 年 7 月中下旬,为了节省从桂阳县半边月到湘南骑田岭测区的往返通勤时间,物探分队两个大组 4 个小组 50 多人临时集体搬迁驻扎在东波有色金属矿(代号 711 矿)的招待所。
五盖山正好被框在设计图纸里的坳上测区。它位于今天的郴州市苏仙区境内,属于南岭山脉,北与郴州、资兴,南与宜章县交界,西南与骑田岭毗邻。若天气晴朗,站在山顶可以看到湘赣粤三省的部分地域。其海拔在 800 至 1619 米之间,山虽不高,但地形复杂多变,尤其山的西侧一带重峦叠嶂、壁立陡峭。
当年,我负责测量定点。前一天晚上在地形图上,用三角尺、量角器及红蓝铅笔标出测线;再细看测线所经过的山峰、沟壑、丘陵、河流、田野、乡村…… 直到测线终点,需把图纸上的线条(点位)与实际地形吻合卡准,并严格按照 250 米 ×50 米的比例开展地质物化探普查,以确保能掌控第二天各项勘测工作的进度与时间。
翌日清晨,我们抵达五盖山东面测线的起点时,太阳才刚刚露出笑脸。我们从缓斜坡起步,逶迤而上,行进两公里后进入斜坡地段。沿途先是山峦秀丽,灌木苍翠,渐渐山地开始变得崎岖,局部出现陡坡,山腰间乔木高大,溪壑纵横。我们一行八九个人紧张有序地进行测绘定点(插旗打桩)、磁力仪测量、原生晕及次生晕取样,很快就进入到亚热带原始阔叶林及高山草甸地带。
登顶途中,在一个如乒乓球桌大小的凹坑里,一条黢黑色的眼镜王蛇正竖起一米多高的身子,昂首吐信。我与同事卓尚伟走在队伍前面,小卓见到蛇后大喊一声,我正好看到走在后面的老职工孙双奇拿着镰刀砍一根毛竹,便对着蛇喊了一句:“你还不赶紧走啊,后面的人过来了会用竹竿打死你的!” 蛇仿佛听懂了我说的话,几次低头像是鞠躬似的,身子一扭迅疾地溜走了。
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。正午时分,我们一路攀爬登上了山顶。站在略显光秃的五盖山顶峰往四下眺望,南边可看到骑田岭主峰二尖峰,北面可见郴州市区,背后鱼脊一样的山梁枝杈般伸展;正面山脚下的湘粤公路如一节细长的香肠,在丘陵、村庄与田畴之中忽隐忽现。
山高崖立,道阻且长。我们越过峰顶后,开始西行下山。午饭时分,我们把枯枝残叶收拢,生火烤一下随身带的馒头、包子。当我正从帆布工作包里掏榨菜时,一抬头就见山脊一侧迎面走过来一只麂子,当它发现有人烟时,非常机灵地撒腿往回跑,眨眼间就隐匿在茂密的丛林里。
随着坡度逐渐陡峭,我们迂回曲折下行至半山腰,也就是到了图纸上绵密的等高线 —— 悬崖峭壁处。我们面临两种选择:按照当时野外地质勘探操作规程,遇到悬崖可以停止勘测,返回山顶绕道走山梁下山,再从山脚绕回到当前的测线位置上,只是这样至少需耗时三四个小时。另一个选择,就是冒险攀沿峭壁,依傍测线下山。我对照地形图与实地勘察,与同事们反复掂量、再三斟酌,若按照测线垂直距离下山必须穿越悬崖,虽有一定的危险,但选准路线,充分利用板页岩的韧性差及石缝,借助崖壁上的藤蔓、树根,可以完成当天的工作任务,还能在规定时间赶到集合地点。
这时,天空浓云密布,电闪雷鸣,已有铜钱大的雨滴砸了下来。夏天的雷阵雨已迫在眉睫,我们果断决定避开 55 度以上的垂直壁及花岗岩地段,选择了一处 35 至 55 度的板页岩峭坡。先放绳索下攀到一个岩层的基脚,旁边恰好有一个经流水、风化后能容纳数人的凹形空间可供我们避雨。此时已是狂风大作、暴雨倾盆,刹那间山洪从天而降,头顶上那伸出崖壁的石块形成瀑布式的雨帘,两旁山沟里的水势汹涌、恣意咆哮,整个天地都笼罩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。汝城籍同事李先德此时大喊:“大家小心!跟着组长,齐心协力,都要平安下山啊!”
我们预先使用随身携带的防水塑料布包裹好磁力仪、罗盘和次生晕样品。二十多分钟后暴雨戛然而止,倾泻的水流瞬间无影无踪,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,像一排排射光灯照在荒野、山崖之间。然而此时,再美的风景大家也无暇欣赏,继续选择板页岩构成的石缝小心翼翼地下行。有的岩壁需要多人互帮互助才能朝下移动脚步,有的地段须用羊角镐、地质锤砸出容易成为落脚支点的岩石踏阶,或借助绳索与藤条互相牵引攀沿下蹬。
紧接着还有一百多米垂直距离的崖壁,往下看,令人望而生畏。我走在最前面,大家互施援手,齐心协力多次化解了可能出现的险情。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腾挪迁徙,当双脚终于稳当地站在平缓的地面上时,每个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大家抑制不住兴奋,手舞足蹈地大喊:“我们胜利了!我们胜利了!” 巨大的回声在深山旷谷间久久地回荡,此情此景,让我联想起《船工号子》里的歌词:涛声不断歌不断,回声荡漾白云间。
大家略作休整,随即把仪器设备及各种工具准备好,继续把这条测线末端的 1800 米距离、36 个点位的勘测做完。此时,夕阳西下,天地澄明,我们以胜利者的姿态伫立在一个小丘陵的坡地上,回望五盖山,自己都感到咋舌与吃惊,我们是从那陡峭吓人的悬崖上攀沿下来的吗?
那时年轻,腿脚利索,走路带风,常在星光月色下、严寒酷暑里跋涉奔波。那些四五十年前的同事们,现大多已天各一方,有的久无音讯,有的甚至阴阳两隔,但大伙的音容笑貌、言谈举止,仍然时常鲜活地浮现在我的脑海、我的眼前……(作者系新葡京娱樂退休职工)